2014年8月21日 星期四

張灼祥 張經緯 談教育論藝術 反思《音樂人生》





  紀錄片《音樂人生》的主人翁,是從小就彈得一手好鋼琴的黃家正,才華橫溢的他,同時非常反叛,對我們社會種種約定俗成的價值觀不屑一顧。不少觀眾被他的「自大」刺痛,當然亦有不少人暗暗叫好又感動。
  本片導演張經緯希望,電影能讓人向內求索反思;至於黃家正的中學校長、領導拔萃男書院 10 年的張灼祥則認為,人生不是只有一種取態。二人從一個充滿「爭議」的學生開始談起,說到了教育、藝術等各種社會問題。
  記者:校長在電影中看到怎樣的家正?
  張灼祥校長:我很喜歡這電影,尤其喜歡他早期(11 歲)的片段,那時他較可愛。到了後期,我會和很多同學一樣,用「arrogant」來形容他,但這沒有問題,拔萃是一個包容的地方。可是有些同學不甘心,家正這樣都可以(被人)接受,難道其他的就不可接受嗎?他比賽勝出後不歡呼是 cool,但歡呼也是人之常情,當中沒有層次高低之分,兩者是不同境界,所以 not one & only one way。電影和真實生活可以是兩回事,《音樂人生》有真實片段,但在這些片段之外的,家正遇到的問題就比較難搞,不是老師、社工、導演可以做的。而且電影給人一種錯覺,以為這是他生活的全部,其實並不是。
  張經緯導演:當然不是,紀錄片的客觀性其實並不存在,就是我放一個 surveillance camera 去拍,放在哪個地方都已有我的主觀和詮釋。我希望觀眾去尋找的,不是一般傳媒那樣,只把人物找出來,做人肉搜尋器。
  張灼祥校長:我明白電影 focus 的,不代表生活的全部。但《音樂人生》令我想起一部很好的紀錄片《From Mao To Mozart》,當時 Isaac Stern 去到剛開放的中國,發掘了王健(大提琴家)。比較之下,音樂家有很多不同的性格,我校亦有沈靖韜(鋼琴神童),他的性格很隨和。
  張經緯導演:最重要的是,觀眾看完之後各自從內心去尋找,而非向外尋找;但現在仍有很多人在搵家正、問他近況、開不開音樂會。導演在一部電影中只是給了一個提示,觀眾要聯繫自己的生活經驗、尋找自己。
可以驕傲但不排外
 張灼祥校長:觀眾想知道家正近況也很正常,我不算認識家正,大家只在幾個場合見過面,我認識的他,也不等如鏡頭下的他。不過亦有合的地方,他很有性格、很有自己一套,這正是難得之處,因為世界缺乏這樣有性格的人。家正 cool 沒有問題,但亦可以有不同態度,我想為一些同學說話,給大家一個公道。
  張經緯導演:校長很正確,男拔萃是很自由的學校,可容納不同理念。男拔萃有些人花了很大努力,我們都很認同,但當中不可以有「排外性」;男拔萃的學生可以驕傲,但不可以排外。例如社會上有很多人不喜歡新移民,總覺得香港人較優越、農民是次等,這種對新移民的排斥,在一個進步的社會是不能容忍的。我知道很多人不願意看《音樂人生》,因為他們不喜歡男拔萃的驕傲,你們贏了會大喊「捨我其誰」,好像其他學校都不可與之媲美,這種排外性會 create 仇視,這些事在和諧社會是不可接受的。
 張灼祥校長:你說得對!比賽有勝有敗,我們也有輸的時候,最重要是體育精神。我們學校提倡自由,同學做的校刊,我也不可以干預,因為編輯自主。至於導演拍攝電影時,我也絕不干預。
  張經緯導演:對,非常之難得。我最初拍 13 個小朋友,有些學校不批准我去拍攝,但我來這裏(男拔萃)拍,從不需要申請、寫 proposal,家正也說學校很自由。難得學校提供了這樣的環境,讓學生自由發揮,這正正是香港缺乏的。
學樂器心態變質
  記者:家正看得出,有些事情凌駕了音樂本身;而所謂團隊精神,不過是為了勝出比賽而做的組合。
  張灼祥校長:今年是學校 140 周年,我打算邀請一些學校搞音樂會作觀摩,純是表演,但原來不可行。有些學校覺得為難,不知應派甚麼人,也可能有人質疑我們的邀請名單。
  張經緯導演:校長有很進步的思想,有些在藝術上的東西,怎去比較?我拿了 3 個金馬獎,明白甚麼是客觀因素、甚麼是主觀因素,所以藝術不應集中在比賽上。我們外圍有更大的社會,社會有更大的力量。
  記者:香港的小朋友學樂器,很多時候不是他們喜歡,而是家長安排,以為這樣可以入名校,這已成為一種風氣。
  張經緯導演:我很清楚,音樂很 spiritual,宗教也是。但香港人可以因派位入學時能加分,就改信某宗教,音樂就更加可以「出賣」。我沒有宗教信仰,但我會尊重宗教。
  張灼祥校長:這回事真的不知從何說起,不是功利思想,而是以為這是手段,我完全理解(家長的想法),明知這很可怕,但我制止不了。我在收生會上已說了很多次,學習樂器不代表可以入學,音樂講求感情,但有些家長就去培養小朋友一種 pretentious 的「感情」,好命!
「想做一個人」
  記者:當大部分人會用一些標準界定成功時,家正彈鋼琴而不考級,也是在挑戰大家的價值觀吧?你們對社會的標準有甚麼看法?
  張灼祥校長:弊在香港有很多這樣的階梯去界定成功。
  張經緯導演:宏觀這個社會、歷史,我們只是一粒沙,一間學校是稍大一點的沙。我看到拔萃有很好的風氣,但有些學生不懂善用。
  我最近拍有關青少年吸毒的戲,接觸不少 band 3 學校,校方只關心成績是否達標、會否被政府殺校,於是踢走吸毒的學生,留下考到好成績的。如果學校由 band 3 轉 band 2,就係 achievement,但忘了吸毒的學生此後更不能走入主流社會。
  張灼祥校長:我在這裏唸書時,好 relax,現在的競爭大得多,到現在我仍然堅持,讀書不是為考試,但它是 assessment。例如我有個學生,申請入普林斯頓,卻差少少分數,我也沒有辦法。不論香港或外國的大學也有收生標準,這是現實。
  記者:家正常說想做一個人,他可會覺得人、家庭、社會的不完整?
  張灼祥校長:有些學生,總是 blame 家長,其實家長不易為。家正的爸爸已非常難得,而他也只是言行有些過火。凡是會思考的小朋友,都會有類似的觸覺。看趙紫陽回憶錄《改革歷程》,他對政治有些很難得的見解,其實可能很多人都會想到,但因為他是最高層領導人、處身那種制度之中,卻仍能體會,就很難得了。
  張經緯導演:那是哲理問題,每個哲學家都在追尋。姑勿論是甚麼人,最基本的是,我們是人類——不應有優越感、不應有 difference——我是這樣理解他的話。家正亦一直在追尋,令人想到蘇格拉底說的「unexamined life is not worth liv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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