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23日 星期六

父親的氣味


現代英文寫作有一千種文體,五百種風格,視乎讀者對象是誰,還有刊登文章的雜誌報紙屬於哪一種階級。

例如,影評的英文,跟回憶錄的英文,在英語世界裏,完全是兩回事。影評的英文短小精悍,用很多尖酸刻薄的俚語,一部一億美元的荷里活大製作,完全可以被洛杉磯時報的一篇千字影評擊倒。一篇英文影評可以抵銷兩千萬元的票房,如用一把匕首,可以殺戮一頭大象,視乎下刀的在哪幾點。

回憶錄的英文卻不同,講究層次、韻味、觸覺,有時山外有山,題外有題,有時話裏有話,漣漪生波。寫一種Mood,要慢慢經營,仔細鋪排,用長句子和迂迴的描寫,就像費里尼的電影鏡頭,都有特別的涵義。

"My great moment came at six, when my father returned from work, his overalls smelling faintly of turpentine and shellac, white drops of silver paint still gleaming on his chin. Hanging his overcoat in the long dark hall that led into out kitchen, he would leave in one pocket a loosely folded copy of the New York World, and then everything that beckoned to me from that other hemisphere of my brain beyond the East River would start up from the smell of fresh newsprint and the sight of the globe on the front page."

一個作家回憶他的童年,當油漆工人的爸爸下班時身上的氣味,口袋裏稀鬆地揹着的一份報紙的油墨味,描寫細緻而感人,而且是猶太人的文體。為甚麼?因為猶太人有濃重的憂患精神,猶太人在災難中遺傳了對感性的精緻捕捉的超凡能力。這一段英文,句子很長,但詞彙簡單,百轉千迴,幽美得令人不忍翻譯,一譯成中文,就像買了一件明朝家具之後塗上一層紅漆。

學好英文,不止是為了謀生,而是為了時時可以受感動。英文提供了一個幻開千蕊的閱讀大千世界。當然,兼通法語更好。英語世界也有爛的作者,但比率很低,因為出版人的眼光和修養高,讀者的要求嚴格,在英語世界,不是阿貓阿犬都可以出版減肥書。就讓民族份子搥胸頓足乾跺腳好了,懂得英語,終生的那種感覺像喝香檳,真的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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