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23日 星期六

觀鳥 - 陶傑


候鳥可能是禽流感病毒的帶原體,觀鳥活動也停頓了。

觀鳥是很高貴的嗜好,是真正的中產階級趣味。觀鳥需要時間、需要恒心,而且一副望遠鏡在手,更需要一種迹近禪定的心情。觀鳥是天長地久的等待,把塵世的一切瑣事都拋開:信用卡的債務、水電費、會議,還有所有不相干的人情、友情、親情。

觀鳥家浸淫在另一個忘我的世界,隔着一道淺河,用望遠鏡窺看着對岸樹上的一隻貓頭鷹,打量牠斑爛的羽毛,欣賞牠若有所思的神態,人看鳥、鳥看着世界,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人和鳥之間成為一條哲理的連鎖。

一位名叫郭克(Mark Cocker)的觀鳥家形容觀看一隻貓頭鷹的神妙:「在片刻之間,牠銳利的目光吞噬了我,我走進了一隻貓頭鷹的生命之中」(For those moments, as it swallowed me up with its piercing eyes, I had entered the life of an owl.)。

觀鳥其實是一種宗教︱︱人、禽、天地,最終以一副望遠鏡融合為一體。觀鳥家對待禽鳥,有一腔敬畏神明的虔誠。每一隻鳥都是天地的使者,體現着真善美的至神大聖。走進禽鳥的天地,有如踏進教堂,眾禽啁啾,是一首聖樂,不可驚動、不可褻觸,觀鳥是一年一度的朝聖,在光宇澄明的大自然中,物我兩忘。在望遠鏡裏,一隻撲翅的白鷺從水田間飛起,沒向紫藹中的遠山,觀鳥家看見的不是鳥,是他自己羽化的靈魂。

去年初冬在後花園棲停過的幾隻野雁到了哪裏去呢?觀鳥家追尋的是一個美麗的謎團。今年冬天,據說一群天鵝從北極圈的俄羅斯飛到了南歐,每一則鳥訊是一則淒豔的彌賽亞,那麼惹人憧憬、誘人追蹤,就像多年前,在一個城市的街角,驚鴻一瞥的那個年輕的女子,她謎樣的眼神從此成為一個失落終身的遺憾

——每一個觀鳥的男人,都想補償年少時湖海棲遲的一段芳草般淒迷的初戀之夢吧,當你成為我生命中的一隻珍禽,你已不知所蹤,我只知道每年的冬天你都飛到南半球一個迷茫的所在,令想念你的那個人成為一個專業的觀鳥家,拿着望遠鏡,長年枯守,終生等待。鳥飛天涯,人,在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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