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月19日 星期日

黃金時代憶蕭軍



精打細算的平民
許鞍華導演的新片《黃金時代》上映。用影像講作家的故事本就不易,女主人公蕭紅坎坷而戲劇的短暫一生,是絕好的戲劇素材。但,拍出故事易,拍出內心世界難!無論如何,在人們最津津樂道的是明星吸毒、出軌、再婚、複合的煩囂世界裡,有關注作家孤獨身影的作品,值得我們致敬!
十六歲時,第一次讀蕭紅的作品,完全出於偶然。
上世紀八十年代,到澳門的內地人還不多,觀光旅遊則更少。中國作家代表團的到來,在小小的澳門如此矚目,報章連篇累牘的報導,佔據了澳門人的眼球。那時的澳門正處於城市建設的起步階段,建築行業吃香又熱門,移居澳門不久的父親很快在建築本行找到工作,能為上班而忙碌畢竟還是幸運的。在不多的閒暇時光裡,他喜歡或清早或晚飯後到葡京酒店前的銅馬廣場打太極拳、遛彎兒。現在,銅馬廣場已成為留在老澳門人記憶中的一道永不回來的風景。原來廣場對開是海面、是堤岸,是參天的大樹。一路行來,風光如畫,再往前便是老電影鏡頭味道的南灣、西灣。如今,銅馬廣場消失了,這一帶填海之後,變成了車水馬龍的繁華景象。
一個清晨,我父親如常在上班前來到銅馬廣場一帶。晨光中,偶然結識了一位隨中國作家代表團訪問澳門的老人——蕭軍。前面說過,這個代表團訪澳,是小城大事,每天讀報紙的市民大概都知道一二,更何況我那熱愛文學的父親。那時澳門人口少,遊客更少。面積並不大的銅馬廣場在清晨顯得空曠,蕭軍老人一定矚目。據父親回憶,蕭軍滿頭銀髮,頭戴一頂新疆小帽,站在銅馬廣場的大可樂瓶子旁,女兒蕭耘正在為他拍照。父親認出老人就是蕭軍,貿然上前,深鞠一躬,自我介紹。我想,父親此舉,是出於對文學的熱愛,其中也許還夾雜著君自故鄉來的親近感——說上幾句普通話多少能一慰他中年移居陌生地的思鄉之情。我記得回家來父親非常興奮,那是粉絲見到偶像的欣喜。在現代文學中蕭軍的名字怎麼說也是舉足輕重。
蕭軍約父親晚上到他下榻的葡京酒店見面,父親下班後順路買了些水果過去。蕭軍見了大笑說:哈,還買鮮貨來!北方老人管水果叫鮮貨!父親主動把證件給老人看,此舉又把蕭軍逗樂了,笑說他無須查父親的檔案。雙方言談甚歡,蕭軍爽朗豁達讓父親沒有了拘謹。蕭軍關切地問父親有什麼要求,父親說只想要老人寫的一套《吳越春秋》或是在撫順時寫的京劇劇本,老人兩手一拍,遺憾地說:都沒了!蕭軍在澳門的那幾天,父親幾乎天天往葡京酒店跑。更有意思的是,有一天他還拿了一個那個年代港澳最常見的紅格子旅行包給蕭軍父女,說他們回去的東西太多了,裝不下。
蕭軍離開澳門之後,女兒蕭耘代筆寫過幾封信來,有他們父女和我父親在銅馬廣場的合照,並寄來一本蕭軍簽名本的《八月的鄉村》。那是我第一次讀到作家簽名本的書,儘管我還不知蕭軍是何許人也。讀報時對於記者把蕭軍名字總是和蕭紅相提並論,同樣一無所知。但也開始留心肖紅的作品,似懂非懂地讀著她那女性的天空總是很低、很低的句子;也驚奇人們忙著生,忙著死這樣的黑色句子。我那時還迷京劇,一派天真地認為,懂京劇的人一定是好人。父親投我所好,回來和我說起蕭軍和他聊天時說:京劇《打漁殺家》裡,蕭恩是奴隸,教師爺是奴才!這是硬漢蕭軍給我的第一印象,魯迅的硬骨頭精神在蕭軍身上的充分體現。自此,奴隸和奴才也在我心裡有了清晰的區分。
很多人和事、很多風景,都煙消雲散了。還好,我們記得。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