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給媽媽的鑽石──梁淑儀

梁淑儀在有線電視從開台一直當了記者十六年，卻突然變成管理的士車隊的CEO。「都是因為我媽媽。」她爽快地說。

二零零七年梁媽媽不知道為何不時頭痛，說話不清，還以為是熱氣舌頭腫了，一天在廚房炒菜，忽然抽筋，鍋鑊鏟也丟到地下，整個人躺下來──淑儀馬上把媽媽送去醫院，才知道腦裡長了腫瘤，惡性的。

淑儀講起，依然不忿：「媽媽才五十八歲，很不抵。」第一次手術，醫生嘗試保留媽媽的身體活動能力，只切除部份腫瘤，其餘用化療。淑儀和媽媽去醫院覆診，在醫院工作的嬸嬸走過來說：「不要唔好介意，小姐你媽媽可能會需要坐輪椅，你們準備定。」「坐輪椅？我馬上打冷震！我那時還以為媽媽可以醫得好。」淑儀於是問醫生，那醫生一眼都沒看過梁媽媽，只是說：「你遞吓腳啦，阿嬸。」

「我媽咪不是阿嬸喎。」淑儀很愕然。

「咁，阿婆啦。」醫生隨口又說了一些難聽的說話，記者不是好惹的，淑儀馬上寫信投訴醫管局，還查出根據操守指引第幾條，醫生不可這樣影響病人的心情。終於醫管局回信，同意梁媽媽只是中年婦人，不應被稱為「阿婆」，醫生道歉。

淑儀一邊在電視台上班，一邊照顧媽媽，才去了一個多星期旅行，媽媽的情況卻變差了。「媽咪做什麼？怎麼跌到成個『豬嘴』！」她回來連忙問，原來哥哥和嫂嫂臨時幫手不是一直照顧，媽媽說藥有副作用，不想吃，嫂嫂也不堅持，於是情況急速變壞，終於要坐輪椅。

梁媽媽和爸爸在街市做豬肉檔，但兩人都以乾淨企理出名。梁媽媽會戴載鑽石耳環開工，手指甲剪得好乾淨，還要擦指甲油。「在我心目中，媽媽是『汪明荃』，靚女、開心、醒目，沒想到突然之間要坐輪椅、用尿片，右手動不了，要重新學吃飯，說話也不清楚。」她說起當年還沒請到工人，媽媽的姐妹來照顧，當面就在電話轉告其他姐妹：「她現在廢晒武功啊。」

「我明白基層朋友說話直接，媽媽聽了很不開心，我唯有安慰她。」淑儀幫媽媽洗澡，媽媽哭了，想起小時是她幫女兒洗澡，現在倒要女兒幫忙。「我咁錫你，是因為你以前好錫我，可以湊番你我自己都開心㗎！」淑儀還會替媽媽敷臉膜，灑完爽身粉，再噴香水，夏天一天洗兩次澡，所有生活習慣都和病發前一樣：「我要維持媽媽的生活質素。」

淑儀再三強調，不介意照顧媽媽：「我媽媽不單止湊大三個仔女，返完豬肉檔由朝做到晚，還要照顧家裡，不簡單。我記得小學時，媽媽還會餵我吃早餐，學校去旅行又會做火腿三文治，我好記得是用牛奶公司雪糕盒裝著，好企理！」
一家人擠在公屋，但也骨子地分開一廳兩房，全部鋪牆紙。「我記得房屋署管理員說過，我們的家是何文田邨示範單位！」

二零零七年，梁媽媽再做了一次手術，就變成永久傷殘。淑儀和哥哥都有汽車，但每次把媽媽抱上抱落也不方便，如果要坐的士，爸爸也不夠力搬，淑儀找到一些可供輪椅直接上落的客貨車，但媽媽不喜歡：「車裡很難聞！」淑儀想到人口老化輪椅乘客需要愈來愈大，何不開設一隊的士專門接載？

「人不會因為身體傷殘，失去價值，就像鑽石永遠可以發光。」梁淑儀知道媽媽喜歡鑽石，就把的士車隊起名為「鑽的」。這是香港第一隊的士，為輪椅使用者精心設計電動尾板，最多可同時容納兩位輪椅使用者及兩位照顧者，目前有五架，二十四小時行走全港，可以電話預約。

媽媽在二零零七年病發，淑儀開始有概念，但直到零九年才辭去電視台的工作全力投入。她花了很長時間去找適合的的士司機牌主，有的一坐下便說：「我捐錢給你好過啦。」完全不能理解生意如何可以同時做善事，有的又獅子開大口：「輪椅人好臭的！他們成日嘔，清潔費都要給一筆。」九個月後才接觸到可合作的的士牌主，原來對方一早有想法，一拍即合。

終於二零一零年，訂到日本專為輪椅人士設計的車，當時還是銀色的，要去車行裝的士的「咪錶銀」。淑儀辦了一個小小派對，讓媽媽作為第一個乘客上車。「因為腦瘤影響語言神經，當時媽媽已經不能表達自己，但她笑得好開心。」淑儀說：「媽媽知道，那是我為她而設的『鑽的』。」

二零一一年三月「鑽的」正式開幕，媽媽還能來剪彩，但五月腦瘤復發，病情每況愈下。「我們想搏，還做了第三次手術，但媽媽更加迷糊。」淑儀說，媽媽有段時間還患上抑鬱，好在趕及去見精神科醫生，吃藥改善情緒。

又要經營做生意，又要照顧媽媽？「好在我有『鑽的』！有次媽媽四點要出院，我正好要開會，便打電話叫一架去接媽媽回家，我簡直覺得多年心機，終於有用！」

淑儀和朋友一起投資了二百萬，第一年預了蝕本，但第二年就開始有經濟壓力，尤其是「鑽的」一架接著一架壞掉，損失生意又要修車，負擔很重。媽媽的身體，也愈來愈差。二零一二年母親節，全家陪媽媽去探婆婆，那是她最後一次坐「鑽的」。

七月在媽媽的喪禮上，淑儀忍不住大哭。沒有媽媽，就沒有「鑽的」，現在媽媽不在了，「鑽的」也撐不住嗎？「我好怕公司執笠，這是媽媽的遺產，我不能敗掉！」她說。

淑儀計劃辦活動，正等一間公司贊助，有這筆現金，公司便能撐過去。就在她正在金鐘高等法院幫媽媽辦理遺產，突然電話響起：贊助落實了！！「媽咪，這是你給我的！」淑儀非常感動。

踏入第三年，公司上軌道，汽車要修理的問題，終於和修車公司一起解決了，摸熟了汽車的脾性，也請到更多適合的司機，願意開「鑽的」。淑儀就像包租婆一樣，這邊向牌主租車，那邊向司機收租，安排預約，並且辦活動，讓大眾明白傷殘人士的需要。

「『鑽的媽媽』是我媽媽永遠的稱號，她就像鑽石永永遠遠都閃閃生光。」淑儀說起，媽媽過身後第二日，她在殯儀館談完喪禮安排，就在紅磡遇上其中一部「鑽的」：「媽媽像是不斷提醒我，她什麼時候都會在我身邊，不用掛心。」

文：陳曉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