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看沙田培英中學是綠色的,歐陸式園藝拱門,旁邊站着南洋杉;校內卻是繽紛的,紅色的化學室,藍色的物理室,加上天花射燈的配合,彷彿離開了現實世界。不過,最矚目的還是學生,操場上窄長但顯眼的標語寫着:Let our Students Shine。
校長邱藹源1996年9月上任不久就取消精英班,使學生在自然平等的氣氛下學習。 十八年來她大力推動英語音樂劇,配合資優教育發展,令學生、老師、家長、校友發熱發光。邱校長說:「學校要提供不同平台,讓學生發掘自己的潛能,為自己的將來找到出路。」
沙田培英中學給人第一個感覺是學術味重,沙發上老師與學生、學生與學生相對而坐,一起討論書本上的難題。擠滿人的自修室與教員室同位於地下,更方便請教老師了。「我們的自修室開到很晚,老師一般也很晚才走,可以隨時請教。學校周圍都是沙發,營造討論、聊天的環境。」邱校長說。
邱校長來自教育世家,父母與爺爺都是執教鞭的,潛移默化下愛與人接觸,樂於與年輕人分享學問,至摯愛歷史科和英國文學。雖然中學讀傳統修女學校,但開放和多元化的學習環境,使她明白教育不只是讀書,課外活動對學生同樣重要。難得的是學校和她的教育理念一致,更可大展拳腳了。
「歷史和英國文學都在探討人性,只是前者真實地反映人性,後者透過虛構的故事去探究,讓人們看到人性的真善美和醜惡一面。」歷史科最享受的當然是寫essay,邱校長說:「我總跟學生說別以為歷史就是讀古老十八代的東西,不了解歷史無法了解現在政治如何發展。寫essay要求組織能力、表達能力、聯想力,過去讀歷史學到的,今天做校長還能用。」
沙田培英的資優教育十分成功,幾乎成為教育局展示本港優質教育的示範學校,不時有外國教育專家和官員前來參觀。一般這樣的接待和講解由校長負責,但邱校長卻把機會讓給學生,這既符合讓學生閃耀的理念,也使學生認識自己的能力。「讀書方面的強弱很容易發現,但其他方面卻需要其他活動,比如組織能力、說話能力、凝聚力等。」
「有一年教育局表示有美國資優教育專家希望訪問學校,我說想讓學生去講解,既讓學生在真實環境運用英文,也更具說服力,校長可以說得天下無敵,但學生卻騙不了人的,頭一低就什麼都穿了。」過去泰國的總理顧問來香港取經,也是以沙田培英為代表,「由學生講解整個優質教育基金的運用,對方也稱讚香港學生英文好。」
二百人合搞大Project
上兩個月也有兩位倫敦大學教授到訪,邱校長通知全體學生自由參加,希望讓更多學生參與,「這一方面是信任學生的能力,也希望學生學會主動爭取,我們也提醒老師別總找那幾張面孔,把機會讓給其他學生。不論家長還是外評報告,都提到我們給學生不同機會發揮,讓他們認識自己。」
該校的資優教育不只注重數理方面,合共有五個範疇:數學、科學、人文學科、科技、藝術。而把幾大範疇合起來就是英文音樂劇,從1999年創辦以來已經有七套作品,包括The Comeback Kid、Soul for Sale、The Last Move、The Lost Face、Heart of Arms、《彌賽亞工程》,以及最新去年上演的《第十二夜》(Twelfth Night)。
談起英語音樂劇的由來,原來與邱校長的母校有關,「最初我帶舊生去母校看音樂劇,那裏每年都有話劇比賽。」邱校長後來把它引入,一開始學生參與較少,但從第四套The Lost Face開始,劇本、舞台設計等全由學生負責,「我們不假外求,不買別人版權,歌曲自己創作,後來連編曲也由學生或老師負責。這多達兩百人參與的大project,每兩年表演一次。」
家長和校友也有各自的角色,形成特別的家校、校友合作模式。「衣服都是家長親手做的,有家長興趣大了更去讀3D裁剪班,漸漸校友也回來幫忙。每個角色由幾個學生負責,因為表演的場次比較多,除了老師擔任總導演外,也由學生擔任導演負責安排同學排練,讓他們處理協調的工作。」表演一開始,總導演坐在觀眾席,舞台和後台全交給學生。
「試過一年最後一場表演,扮青蛙的中一生突然鬧情緒不肯出場。但表演在即,老師又不在場,怎麼哄也沒用,最後找個負責搬東西的非表演學生代替。由於綵排時間多,就算搬東西的學生也懂得台詞,何況青蛙根本不用說話?這就是鍛煉解難能力的機會,就算上領袖培訓班也沒真實環境。」邱校長說。
不同崗位也可發光
由於2013年是學校三十五周年校慶,特別挑選了莎士比亞的喜劇《第十二夜》,可惜租不到外面的場地,只能把學校禮堂改變成劇場。如此大工程全部由學生和校工完成,「禮堂地面是平的,於是租起重機把租來的凳吊進去,學校的電力不足要租來發電機,學生們則幫忙裝椅套。」
劇本方面當然由學生負責,看完原著看簡單版, 然後同學、老師一起參與討論,「我也是讀文學的,A-Level還考過《第十二夜》,這次也有參與。我們在大理念上給予意見,這套結局不是很好,我們游說他們改,其他放手給他們。」其中的沙畫演出也由上網自學的學生負責,沙畫機由工友製造。精美的場刊放上每位學生的相片和名字,肯定他們的努力。
「我形容音樂劇是資優教育的體驗,表演、唱歌、美術、領導才能都在裏面,也有學生入了中大音樂系。但我們強調不是好學生才能參與,其他學生可扮演較次要角色,甚或負責後台的工作,有一年負責後台工作的學生考到7A,他負責擔擔抬抬的工作。」邱校長相信學生只要課外活動做得好,就不會甘心成績不好,彼此是互相聯繫的。
除了音樂劇演出外,該校也把學生的文學作品結集成書,題材廣泛,包括中英文詩詞、小說、影評、書評等,還請來本港詩人點評,教導學生如何賞析作品。午飯時間也有即席英文演講,「跨級進行,每次幾班學生參與,三分鐘時間準備,然後講三分鐘,最後由老師給評語,還作現場錄影。」至於辯論和青年論壇等則幫助學生開拓國際視野。
「我校橫額只有兩張,一張是Let our Students Shine,以前有個學生寫信給我,提到自己中一進來就對這個標語難以忘懷,覺得學校真的讓他們閃耀。閃耀未必是做戲當主角,只要在不同崗位發光發熱,甚至背後默默幫人也在閃耀,不一定要很威很霸道,像個明星一樣。外評報告也提到我們的遠景和理念並非流於口號,能具體實踐出來。」邱校長頗自豪地說。
邱校長強調香港教育有很多強項,大家必須予以肯定,「比如窮苦人家孩子有好的學校讀書,有九年免費教育,不管資助還是直資學校,也得到政府的資助。在外國很多好學校都是私立,家長要支付很高的學費。香港卻不這樣,過去最好的學校都是不用錢的,這有利於社會流動。」
然而,正如許多教育界中人所擔憂的,邱校長表示要關注這樣的傳統是否仍能維持?「教育改革我是認同的,對學生的要求我也是認同的。反而,在我多年的教育經驗裏,現在的DSE(文憑試)令很多學校走向考試主導,很多學校過去搞很多活動。其實教育改革也是這麼說的,要求學生全方位學習,尤其是其他學習領域,不要讓學生只讀書。」
下苦功成果方可貴
DSE還製造了中文科、通識科這樣的「死亡之卷」, 整個教育界的氛圍出現轉變。「考試很難,入大學也難,拿5*更難……長此下去對學生、學校不是很好,很多人注重讀書、補習。」相比之下,培英學生的校園生活多姿多采得多,但在開心背後付出很多,這在邱校長看來是好事,因為她不大同意愉快學習。
「我們的學生很開心,上學是應該開心。之前有中七男生告訴我:『校長,我讀書讀得好慘,快到大考了。』他還用上『陰公』二字,不過他又說:『不過我很開心。』我覺得這樣的人生才有意義,你說愉快學習?只有快樂,回來嘻嘻哈哈有何意義?這個世界沒有不勞而獲的,下過苦功得到的成果才可貴。」
談到中文科,邱校長盡現憐惜之情,「如果國民教育為提升對國家的認同感,其實中文課也是國民教育的一種,但中文科給學生的只有失敗。對吧?很難拿到3的,中文的經歷是失敗的,其實很影響國民身份認同。很多中六學生非常努力,但分數仍然很低,他們其他科成績都好,就因為一科中文入不了大學。」邱校長有點激動地說。
的確,過去中文科有範文可準備,香港學生向來注重英文多於中文,如今一下子取消範文,把他們扔入汪洋大海,是否有點太殘忍?「中國語文給他們的挫折值得關注,是否需要弄到那麼艱辛呢?現在更成了大學與否的入場券。如果你說報大學中文系,那自然要有一定的中文成績,但有的科目只需要會看會寫,為何非要去到那麼難呢?」
內地拉人力車的車夫,等客時會掏出古典小說來看,香港新一代有多少人有這樣的文學修養?不是硬把中文的地位和重要性加倍,就能夠提高學生的中文水平,惟有培養他們的閱讀興趣才是王道。邱校長補充說:「數學和通識兩分就可以,教育局給我們的數據顯示,DSE的四級等於A-Level的C,C是很了不起的。不過現在全部拿到4也進不了大學,你說學生多慘?」
更大的問題是,DSE中文科令家庭背景好的學生得益,他們有錢去外國讀書,就可以繞過DSE考試,循Non-Jupus的途徑入本地大學。「中產家庭差不多時候就讓孩子出國,應考那邊的公開試減少競爭,然後回來報讀本地大學。」文憑試只有18%考生可以入大學,這數字實在少得可憐,「香港有33%第一組別學生,也就是說只有一半第一組別學生可以入大學,其他學生豈不成了陪考?」
這些弊端當局不可能不知道,只有政策能扭轉這樣的形勢。不過,正如邱校長所言香港教育有其過人之處,「按自己的信仰行事,按能力努力做到最好,不用介意結果。」——這是她的座右銘。記者借此與其他教育中人共勉,個人的力量改變不了環境,但各自做好本分就能逐漸形成氣候,最終改變潮流。
撰文︰吳雄
攝影︰郭錫榮
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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