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14日 星期日

同場加映﹕升中Gap Year 我要真假期

【明報專訊】游水、非洲鼓、唱歌、朗誦、中英數,天生頭髮有點曲的小子,早幾天小一派位獲派喇沙後,坐在媽媽身旁,眼仔碌碌,似懂非懂地聽着媽媽對傳媒鏡頭說這年來安排給他的課外活動如何多籮籮。這個年代的孩子,從幼稚園開始忙,升上小學,更忙,忙着消滅堆積如山的功課,忙着操坐底10年的past paper。操paper?沒錯,這不再是中學生考公開試前的痛苦,經歷的年紀,活生生推前10幾年,連帶聖誕假暑假都被剝奪——「剛有個朋友告訴我,她小四的女兒,復活節天天回學校補課!」與考評局通識科課程委員會主席兼中大社會學系教授趙永佳Stephen育有3子的何美儀Doreen,這年與來年升中的幼子到心儀中學面試,面試後,第一句跟丈夫說的話是﹕「不行了,先讓阿仔gap year一年吧。」Stephen知道兒子壓力太大,硬谷看來只會適得其反,贊成Doreen的建議。他起初以為這是趙家才遇到的private trouble(個人煩惱),沒想到身邊不少家長朋友不單認同,甚至想自己的孩子也來一個gap year。這原來是一個public issue、眾人關心的公共議題。
大開眼界的面試
「我一開口話搞gap year,已有幾個媽媽打電話來說想參加,然後說到自己的孩子升上中一後,3個月就不肯上學,天天留在家。」Gap year,香港傳媒大多翻譯為「空檔年」,台灣則譯成「休耕年」,聽說是1990年代先由英國開始的風氣,因為大學入學試在9月,通過後還有9個月才正式入學,所以準大學生都趁這年探索世界、思考人生。時至今日,不少外國年輕人在大學畢業後又或是工作幾年後給自己一個gap year。不過,這在香港並不盛行,工作履歷表上空白的一年會被質疑等同浪費人生,自主性更低的學生哥就更加難談gap year。「為什麼大學生可以gap year、高中生可以gap year,升中生不可以?為什麼外國可以,香港就要叫做曠課?」Stephen說,他想讓兒子在升中前有個gap year,是因為在尋覓中學的過程中,才知道現在學校對學生的要求這樣高,兒子根本未準備升上中學,「難道我要他重讀小六?」
趙氏夫婦倆這年帶着兒子找學校,在面試時大開眼界。面試的環境設定是這樣的﹕一張大桌,8個小六生(Doreen強調「只是11歲人仔」),後面坐着16個家長,面對着3個負責面試的老師,題目是要從黃金寶、成龍、李嘉誠3人中選出一個香港旅遊大使。「我個仔,鬼仔來的,黃金寶唔識,碧咸就識。老師問,有沒有誰不知道誰是黃金寶?全場只有他舉手。再問,成龍呢?他又舉手。」我笑說他好誠實好可愛,Doreen沒好氣﹕「好可愛是吧?但可愛是生存唔到的。」「第一個發言的,是個男同學,我扮給你看﹕各位,我個人認為呢,成龍先生係比較合適,原因有3個……」我想起,這種討論的考試模式,在我中五會考口試才出現,怎麼現在給推前了整整5年?Stephen扮第二個發言的同學﹕「我都好贊成頭先位同學的講法,不過,我就覺得……」我目瞪口呆,這些成人般的口吻對答,原來小六學生個個都曉。「他們操慣的,真的開眼界。真係有人做到喎,你吹咩?」
被追着跑的生活
在主流裏,人人都是依循這條公式往上游,哪管學的是否合理是否太多,考好成績升上大學就是硬道理,但因為整個教育制度裏的目標過於單一,跟不上的、不想跟的,其實大有人在,可是沒有第二條路——唯一的alternative,是國際學校,但這根本不是選擇吧,除了對於少數中產家庭來說。Stephen常說,自己的幼子,本來活潑的肥仔,好多嘴,直至小三都是如此。小四那一年經歷的,兒子到現在還有後遺症。「他日日一見到學校就喊。」Stephen話音未落,Doreen就急忙澄清﹕「係未見到學校、還有5分鐘到學校,他就跟我說﹕『唔得喇媽咪,我好頭痛。』我駕着車,對他說﹕『頂住啦阿仔,頂住。』每天入到學校,第一堂,一定在醫療室度過,他根本入不了課室,他真的痛到面青唇白,真的嘔給你看。可以怎辦?」她試過跟老師說,這樣下去不行,功課太多,壓力太大,兒子焦慮抑鬱,「老師怎答我?『趙太,是有很多壓力的,你不要逃避,你要和兒子一起面對壓力。他現在才四年級,五六年級呈分試,更大壓力。你要加油呀趙太!」除此以外,小六生還要面對兩個公開試,TSA(全港性系統評估)和Pre-S1( 中一入學前香港學科測驗)。荒謬的是,除了呈分試,其餘兩個本該不會讓學生添壓力,無論成績怎樣,學生升班升中都不受影響,可是學校為了爭排名,施壓於老師,老師就轉嫁給學生。她以為是自己的兒子散漫,可是幾晚偷看兒子做功課,他一直又寫又擦,沒有停過手,直至晚上10時。「不止是他頂不住,我也頂不住了,他由早上上學至睡覺前,除了吃飯的一小時,沒停過!」他們一直為兒子找強調照顧學生、不求成績的好學校,到頭來還是被求分數,學生的身心是否健康,學校並不關心。
擺脫機械式學習
於是,在兒子升中前的暑假,Doreen和Stephen、與幾個志同道合的爸爸媽媽決定讓兒子gap一年,他們的想法是希望孩子在進入另一個競爭環境之前,先裝備好自己,而這些能力其實一直沒機會沒空間學習、建立。「我們的目標是能夠湊夠12個小朋友,一同gap year,這一年,不瘋狂補課做功課,我們是否可以給他們另類的學習模式呢?着重建立品格、自信,讓他們真正開眼界,而不是着重分數、作文作到幾多個字。」教過中學和專上學院英語課程15年、現在是「教育大同」督導委員會之一的Doreen,對這一年的規劃已有了構思——一年策劃3至4個主題,例如『平等』,每個主題會設計不同活動、任務讓他們從體驗中學習,然後活動過後,孩子需要做分享、課後筆記,孩子要自己解難、找答案、與人對話、相處,當中訓練的,是自信、合作、溝通、創意等等,「要他們捱得。捱得好緊要,他捱得的話,往後好多嘢都得」。另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部分,就是閱讀。「有個家長跟我說,幼稚園時,講故事沒問題,上了小學真的沒時間,做功課都做到10點了,還談什麼閱讀?而小學的語文課,是要小朋友操練寫memo、email,他們覺得語文是工具。」主流學校的學生生活,就是不停追趕,「學校常要學生做project,說是要培養學生與人合作的技能,但只給兩星期去完成。上堂沒時間給你做project,落堂人人要補課補習,最後討論了project的框架,分成part A、B、C、D,一人做一part,合併起來就叫做交功課。這叫做project嗎?連嗌交的時間都無。」Gap year裏計劃的體驗方法,其實是受坊間機構的課程啟發,Doreen說兒子參加了一年課程,每逢長假期就去行山、露營,農曆新年時,就到深水埗過了3日2夜,幫明哥派飯、試學婆婆執紙皮,「沒有人教你怎樣執紙皮的,去哪裏執?用什麼束起?他們就自己問婆婆。然後他們要籌錢買物資幫助整條街的露宿者,不夠錢,要慳住用,四出格價才知道原來現在還有兩蚊一個雞尾包!最大問題是買什麼給露宿者,他們買了蘋果,但居然免費也無人要。導師叫他們問露宿者為什麼不要——原來他們無牙,要吃軟的,只要橙,只要柑。」過程中,他們遇到的問題五花八門,導師大多不會幫忙解決,但最重要的,是事後要跟孩子檢討、解說,而這在主流學校中也是難以做到的。「忘記做功課,就欠一罰十,罰沒有小息,又或者狂罵。不是不能罵,就像我帶他們踢波,教練一樣罵,但罵完一定要解釋,孩子要知道自己衰乜。學校的問題是,課程太急太趕,老師要顧這麼多學生,即使多有愛心,做得幾多輔導?駐校社工門外排晒隊,全要加班工作,最後還不是請班主任先處理,處理不來才轉介社工。」
有另一條出路嗎?
Stephen說,有時他與Doreen也會問自己,是否對孩子的要求太寬,自己的做法是否很怪,但見身邊的家長,同樣在找出路。「在我們的年代,上到大學的人,的確大部分都不用擔心了。」但在中大這麼多年,他常見到自己的學生,幾經辛苦上了大學,卻大部分都像沒有了靈魂,沒有目標沒有方向,「中大的學生,是全香港Top 5%至6%的學生喎,他們都是循這條路捱上來的,捱來做乜呢?代價是否太大呢?有沒有辦法走另一條路,都可以入到嚟呢?」
可是,從主流學校看到問題、想走另一條路的家長,事實上沒什麼選擇。Stephen說,當年教育改革的初衷,是嘗試發展多元,不少直資學校最初也強調不同特色,但除了通識教育算是有點突破,最後整個教育制度還是逐步打回原形,競爭甚至比舊時更激烈。「其中一個問題,是大學學額太少,無論下面怎改,最終還是要爭入18%的大學學位。往時還有職業先修,現在無晒,雖然梁振英話搞職業教育,但當整個新高中已變成咁,也沒什麼幫助。」
教育制度過於單一,很多家長都在面對類似的處境,「大家都覺得好慘,大家都在搵出路,分別只在於你覺得條出路在哪。有些人認為出路是早點去補習班排隊,我們則想找一些不同的方法給小朋友。」他們覺得,香港的公民社會真的開始出現,真的進入全民覺醒的年代,「不止是要真普選,大家都在不同領域思考,香港究竟要什麼呢?家長也一樣,教育也一樣」。他們這些年來在家長圈子裏,看到的是社會裏的能量很強,很多組織都在做關於教育的事,都是想在教育制度中做到一些改變。Stephen說,他不是想要說服人跟他走他的路,事關這牽涉很多風險,「一個孩子的成長,本來就是一個風險,從來無法預計得到,我們每一個家庭都要做決定。不去考band 1學校,有它的風險;我繼續催谷兒子,也是一個風險。」他們想要做的,是推動覺醒,即使不是要改變整個制度,也該讓家長想想,自己在家又可以做什麼?Doreen說曾經在學校外接兒子放學時,與一些基層媽媽談過,「她們覺得功課多沒問題,甚至愈多愈好,這樣兒子可以少一點時間打機!但她們沒意識到,這樣其實也在損害兒子的成長」。家長至少要知道,孩子如何教育,是應該有選擇的。「這只是選擇的問題,你想當怪獸家長呢,抑或做我們這種另類怪獸?哈哈,我們可能都很古怪的。」
Stephen和Doreen發起的gap year仍在招生。有興趣知道更多詳情的家長,可參加6月尾「教育大同」的周年會議。
「教育大同論壇2015﹕我要真假期」
日期﹕6月27日(中文大學鄭裕彤樓)
6月28日(香港兆基創意書院)
對象﹕學前、小學及初中家長、校長
門票﹕160元起
Home schooling犯法嗎?
知道Stephen和Doreen替升中的兒子搞一年gap year,第一個反應是,香港有12年強迫教育,不上學一年,這犯法不犯法呀?「這一年,我們當是home schooling(在家自學)。」在香港,大概有近百個家庭home schooling,但為什麼沒太多人知道在主流學校以外,原來還有這個選擇?「曾經有家長直接問教育局,當時教局的答法是,home schooling從來都是灰色地帶。政府可以告家長,但告不告得入,就得看情况。」他們說,以往告得入的案件,是因為當時的教育署認為那個家庭沒有為孩子提供應有的教育。「教育當局一度是混亂的,起初家長可以填表申請,還有表格的,但後來抽起了,沒有了申請這回事,變成登記制,登記在哪個類別?曠課組,而曠課不是犯法的。登記後,他們會派一個教育官定期探訪你家,家長要提供證據。若他們認為學童有接受與正規教育相等的教育,就容許你這樣做」。
Doreen說,起初登記冊上,大部分是外籍人士,不過她估計,其實也有港人家長在做,只不過不敢登記。去年才成立的「教育大同」,邀請外地的教育工作者來港分享,家長知道在主流以外,原來還有民主學校、在家自學等方法,開始愈來愈多人談home schooling。
「教育大同」就是由3個在家教孩子的家長發起,其中一人是《我的孩子學的不一樣》作者張惠侶。今年,Doreen和另外一些家長分別寫了兩本書,《我們都是在家自學的》、《開燈吧!與孩子共踏英語路》,將在周年大會上為「教育大同」籌款出售。
文__陳嘉文
圖__受訪者提供
編輯/葉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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